第二十九节 汉中鏖兵（2）

“献城投降？”凯泰心里顿时又惊又喜，被自己猜中了，还真是最好的预料。凯泰愈发觉得自己正在被和硕郑亲王家族的列祖列宗和太祖爷济尔哈朗给保佑着，运气真好，什么好事都被自己碰上。先是在石泉县不战而胜，现在对方又主动投降，这胜利来得也太容易了。尽管心里狂喜，但凯泰仍然不动声色，“有何凭证？”

何明阳从怀里取出一封信函：“这是汉军北路军总指挥兼汉中城防总指挥黄永光将军的亲笔密信，请王爷过目。”

一名侍卫接过信函，然后呈递给凯泰。凯泰打开来，刚看第一眼就一阵皱眉：这帮反贼还真是一群不开化的乡野村夫，字迹如此之难看！由此可见，这个贼首也是个粗鄙之人（没办法，毛笔在后世已经不用来日常写字了，除了书法家外，后世人的毛笔字都很烂）。凯泰认真看着，这封信上不但毛笔字写得跟鬼画符一样，而且也毫无文采甚至还有不少错别字（毕竟后世都普及白话文和简体字，早就不用文言文和繁体字了，谁还记得那些繁体字怎么写）：

大清和硕郑亲王亲启：

余等原本皆为大清忠良之民，奈何汉匪举事，身不由己，陷于其中，不得不失身于贼。汉匪猖乱，先割据巴蜀两川，再而滋扰汉中云贵，百姓遭其荼毒戕害，妻离子散、流离失所，可谓惨不忍言、人神共愤，匪首刘斌等人占据四川后更是钟鸣鼎食、荒淫无道，伪汉政府在川中蜀地横征暴敛、刮地三尺，致使天府之国寸草不生、哀鸿遍野。伪汉军还悍然抗拒四川督府大军，囚禁朝廷命官刘大人等，其罪行近乎擢发难数、罄竹难书。匪军盘踞之地，生灵涂炭、赤地千里。长期以往，实乃我大清心腹毒瘤。我等万般不愿与贼为伍，诚心归顺朝廷。虽身在匪群，但心向朝廷。此次听闻朝廷大军讨伐，我等望眼欲穿、翘首以盼，渴切朝廷天兵解救两川百姓于倒悬。汉匪北线，汉中为首。我等愿戴罪立功、将功补过，献汉中城予朝廷王师，引天兵入川，擒杀反贼魁首，铲除汉匪乱寇。诚惶诚恐，不敢妄言欺瞒，望朝廷和亲王体恤谅解，理解我等良苦用心与投顺诚心。 伪汉北路军总指挥黄永光叩首

“本王此时统帅八旗军镶蓝三旗，但仅仅身为满汉十二旗副都统，你们为何不找正都统庄亲王？”凯泰狐疑地盯着何明阳。

“回王爷，王爷大军身为先锋部队，并且先对石泉发动了进攻，那王爷大军肯定也会是进攻汉中的主力部队，我们自然要来找王爷了。”

“好！”凯泰笑容满面，“你们识时务、顺天道，确实是明智之举！不然，我朝廷十万大军一到，尔等都会玉石俱焚，化为齑粉飞灰！念你们从贼乃是身不由己，且此时幡然悔悟、迷途知返，本王可以给你们这个弃暗投明的机会。”

“多谢王爷恩典！”何明阳深深鞠躬。

“那么，黄将军何时献城投降？”

“回王爷，黄将军早已经心急如火，但伪汉王刘斌亲自来到汉中督战，并且带来了其伪禁卫团和一批死忠分子，这让黄将军的反水行动受到了很大牵制。刘斌猜疑心很重并且心狠手辣，一不小心的话，黄将军和我等都会人头落地、死于非命！因为我等不得不小心谨慎。”

“什么？刘斌也在汉中？”凯泰又惊又喜。

“回王爷，是的。刘斌亲率伪禁卫团五千人马赶来督战，此时正在城中。”

“太好了！若能一举擒杀这个刘斌，那我大军进攻四川岂不更是长驱直入、势如破竹？”凯泰两眼精光闪闪。

庆至凑过来低声道：“六哥，冷静！您忘了？明天进攻汉中城的是载勋，不是我们！城中反贼既然早有降意，那这个大功劳岂不是会被载勋白捡去？”

“对啊！”凯泰心头一动，顿时站起身走动起来。没错，伪汉王刘斌已经来到汉中，那么攻取汉中的同时也很有可能会擒杀这个刘斌，毕竟汉匪中已经有一批投降分子。汉中一丢，刘斌再一死，那整个汉匪都会树倒猢狲散，长驱直入光复整个四川和成都也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了。这个天大的功劳，岂不是都会被载勋这个可恶的家伙夺去？虽然这个家伙现在还不知道汉匪准备投降，但他明天一进攻，那汉匪肯定会向他的部队投降了。那自己的镶蓝旗岂不是无功而返？想到这个严峻的事实和阴暗的前景，凯泰顿时焦躁不安、心急如火。眼睁睁看着一个熟透的果子花落他家，这可不是什么能让人接受的事情。

沉吟半晌，凯泰突然想起一件事：“对了，你们有什么条件？”既然他们献城投降，肯定要以荣华富贵为条件的。

何明阳也不打马虎眼：“回亲王，准备归顺朝廷的我部将兵共包括一个师长、两个副师长、四个团长、十一个营长，士兵一万五千余人。我们的条件是，献出汉中城并归顺朝廷后，师长要授予正三品及参将指挥使官职，副师长要授予从三品及游击协领官职，团长授予正四品及防御尉都司官职、营长要授予正五品及千总官职。同时，我们黄将军要加封汉中府总兵，我部投诚官兵编为二十个步兵营，驻扎汉中并统归黄将军指挥。另外，我们不当京官，全部担任武职外官。除此之外，朝廷要犒赏我们一百万两白银和五万两黄金。”

“大胆！”凯泰勃然大怒，对方的条件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几乎让凯泰气得七窍生烟，“你们这些大逆不道的反贼，饶你们不死已经是皇恩浩荡了，居然还如此狮子大开口！漫天要价！贪得无厌！简直是混账！当本王是糊涂虫么？你们的条件根本是居心叵测、包藏祸心！投顺朝廷后还想继续盘踞在汉中当土皇帝，简直是岂有此理！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草寇蟊贼，也配和本王谈条件？简直放肆！来人，拖下去斩了！”

一队亲兵立刻凶神恶煞地冲进来，扭住何明阳三人往外拖。

何明阳毫无惧色，仰天大笑：“剿灭太平天国，清廷耗资上亿两白银，死伤兵马百姓上千万，我们这点要求已经很客气了！不然，汉军将变成第二个太平天国！亲王殿下也会为现在的冲动而追悔莫及。另外，我提醒亲王殿下一句，杀我三人容易，但想攻取汉中、攻取成都，那就难如登天！我一死，黄将军等众将士自知无路可退，只能破釜沉舟、背水一战，铁下心血战到底。汉中城内，拥有黄将军的三万兵马，再加上汉王带来的禁卫团，共四万大军！你们想要打下汉中城，不死伤五万人马那是痴心妄想！即便打下了汉中城，后面还有八百里剑门蜀道！你们没有我们做内应，想要进入四川更加天方夜谭！郑亲王殿下，奉劝您三思！”

凯泰脸上的杀气慢慢地消失了，他摆摆手：“都退下！”

亲兵们退了下去。凯泰斟酌了一下，咬咬牙道：“你们的条件，本王可以考虑。但是作为交换，你们不但要献出汉中城，还要献出刘斌的人头！”

何明阳点点头：“我会传达给黄将军的。”

凯泰紧紧盯着他：“你们多久可以动手？”

何明阳思考了一下，道：“刘斌现在身边有禁卫团护卫，黄将军等人也受到监视，因此组织起来十分困难，但我们会尽力而为。快则七天，慢则十天。”

凯泰摇头道：“不行！太长了！时间越长，越容易节外生枝。正所谓夜长梦多，本王只给你们五天时间！”

何明阳脸上掠过一丝阴郁，但稍纵即逝：“好！我会回报给黄将军的。”

凯泰面露难堪之色，踌躇了一下开口道：“何将军，实不相瞒，明日攻城的八旗军并非本王所部，而是和硕庄亲王载勋部。本王希望你们能坚守城池，死战到底，不要向载勋投降。五天后，本王会主动请缨，率军攻城，到时候你们擒杀刘斌，与本王里应外合，夺取汉中城！事成之后，本王亲自向朝廷为你们请功！并全力让朝廷满足你们的要求。”凯泰说出这番话确实迫不得已，因为他极其不愿意看到载勋阴差阳错地把这个原本属于自己的胜利果实给白白捡走，因此才不得不说出这番有通敌嫌疑的话语。

何明阳先是一愣，然后心领神会：“明白！请郑亲王放心！我们只会把汉中献给王爷您，不会献给他人的。王爷，我等荣华富贵和仕途前程，就都拜托王爷了。”

凯泰满意地点点头：“好！本王一定言而有信。不过，”他话锋一转，“本王也把丑话说在前面，要是你们耍什么小花招或者一只脚踩两条船、货卖二家，那也就别怪本王不客气了！”

何明阳点头：“王爷放心！只要王爷不负我们，我们也绝不负王爷！”

凯泰再次点头：“那就好！”

何明阳又道：“还请王爷写一份回信，让在下带给黄将军，不然，黄将军他们不放心的。”

凯泰点头：“这是自然。来人，取笔墨。”

何明阳又道：“白纸黑字不足为信，还请王爷能再给一些凭证。”

凯泰冷冷道：“你们还要什么？”

何明阳道：“请王爷先给我们一万两黄金作为定金。”

凯泰再次大怒：“放肆！你们难道信不过本王么？简直是有恃无恐！得寸进尺！”

何明阳不卑不亢道：“还请王爷恕罪。正所谓人心隔肚皮。朝廷当初剿灭太平天国时不就曾发生‘苏州杀降’事件么？前车之鉴，为防止过河拆桥，我们不得不防。王爷给一万两黄金，才能让我们相信王爷的诚意。”

凯泰怒不可遏，但又无话可说，因为对方确实是理直气壮。太平军叛乱时，苏州太平军八名副将杀死主将并向进攻苏州的淮军统帅李鸿章投降，但为了斩草除根的李鸿章却摆下鸿门宴并杀死了这八名降将，这起著名的“苏州杀降”事件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后来清军进攻南京时，守城太平军全部死战不降，因为他们知道即便投降也是死路一条，致使清军付出了十多万的巨大死伤代价。（《投名状》中庞青云在苏州城屠杀四千太平军俘虏就是根据李鸿章的“苏州杀降”事件改编的）

凯泰勉强忍住怒气：“本王手里一时没有这么多黄金，容本王筹备一天。”

何明阳没有任何喜色，仍然波澜不惊：“好，那我们敬候王爷佳音。告辞！”

等汉军来使走了后，一直没说话的庆至走到脸色阴晴不定的凯泰身边：“六哥，我们真的要给这群反贼一万两黄金？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呀！”

凯泰恨恨地道：“正所谓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为了引这群反贼上套，牺牲一点蝇头小利也在所难免。”

庆至问道：“六哥，你的打算究竟是什么？”

凯泰冷哼一声：“这是我们唯一的办法，毕竟，我们被载勋调到了后方。明天载勋就会攻城，我们必须要给点好处，让那群反贼配合我们，坚守城池，让载勋的部队死伤惨重，到时候，我们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主再次动请缨，接替载勋进行攻城。载勋那时候只能依靠我们，他肯定也会想拿我们当枪使，想利用我们来消耗汉匪，最后他再坐享其成。哼哼！可惜他万万想不到，只要我们一攻城，汉匪就会投降，我们直接就可以轻轻松松拿下汉中，让载勋给我们做垫背！”

庆至敬佩道：“六哥，妙啊！”

凯泰冷笑道：“这只是其一，其二就是我们故意开出空头承诺，让汉匪和载勋拼个两败俱伤，到时候，我们将主导整个局势！汉匪贼首被我们擒杀，那个黄永光他们的部队也拼得差不多了，到时候，我们再卸磨杀驴，将这批可恶的反贼诛杀灭口，那谁还知道我们和他们之间的交易？最后，我们将是最大的赢家！别说汉中了，就是成都，也会成为我们的囊中物！”

庆至彻底佩服得五体投地：“六哥，你想的太妙了！”

凯泰脸上掠过一丝寒气：“这群反贼，当真异想天开，居然和本王如此坐地起价！简直不知死活！一旦他们的利用价值没了，本王再和他们秋后算账！还当真以为本王会给他们荣华富贵？做梦！”

庆至又想到一个问题：“六哥，这群反贼会不会两面三刀，背后再去和载勋进行交易？”

凯泰摇头：“不会的。他们既然想要归顺朝廷，就不敢得罪本王。从他们的角度去考虑，他们如果在本王和载勋之间朝秦暮楚，那最后他们即便归顺了朝廷，也会同时得罪郑亲王和庄亲王，他们肯定吃不了兜着走。这一点，他们不会想不到。由于我们先对石泉发动了进攻，所以他们才找到我们，要不然，他们肯定会去找载勋，这也是我们的歪打正着的运气。还有，他们究竟是不是真心投靠我们，明天就见分晓。如果他们暗地联络载勋，那他们肯定不会和载勋死拼，那我们也能见机取消和他们的交易并坐山观虎斗。当然，为了能让反贼死心塌地，我们必须要快一点给他们点甜头。六弟，这一万两黄金，你去筹集。”

庆至为难道：“六哥，我们现在哪有这么多黄金？如果去京师筹集，肯定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向朝廷要，不但无法开口，还会惊动载勋，那我们和反贼内应的计划也就告吹了。”

凯泰拧紧眉毛，下定决心：“那就动用饷银。”

庆至惊讶道：“六哥，您确定？动用部队的饷银，那会引起部队军心不稳的呀！”

凯泰咬牙道：“没事！过不了几天，我们就能连本带利全部收回来！六弟，我们没有办法呀！为了抢在载勋前面立大功，我们必须要赌一把。”

庆至点头：“嗻！”他犹豫了一下，疑惑道，“六哥，反贼这个献城投降会不会是诡计？”

凯泰哂笑道：“六弟，你别疑神疑鬼了。反贼一开始在石泉不战而弃，就已经让我确信，这群反贼只是一群胆小如鼠的鼠辈，无路可退时他们才会死战，现在我们给他们一个投顺朝廷的路，他们怎么可能不抓紧机会？好了，别想太多了，去准备银两吧！”

“嗻！”

望着外面黑沉沉的天空，凯泰紧绷的脸上露出一丝阴鸷的冷笑：载勋，明天有你好看！走着瞧！看我们谁能笑到最后！